第2章 售楼部的危机

2、售楼部的危机

第二天，经理曹孟德亲自带杜饶熟悉公司业务，开车来到了并非郊区的“江对岸人家”楼盘。

楼盘由未雨绸缪公司销售，项目负责人是市场部二部经理汤阳。市场部一共有四个部，为未雨绸缪公司人员最多的部门。部门落地在每一个项目后，互相之间的称呼也就由一部二部变成了某某组某某组。比如这汤阳负责的二部，就变成了江对岸人家项目组。

组员最少在10个以上。

走进售楼部，站在沙盘前，曹经理拉着汤阳进里屋扯谈吹牛去了，吩咐大厅主管给杜饶做讲解。

这个楼盘是一个定位在中低端消费人群的产品，销售价格在8000元/平方米左右。从八年前即2016年来看，那时长湘市的楼房均价也就这个价位，可现在是八年后的2023，尽管老百姓的消费能力通过疫情的折磨，远远低于这个价格的消费水平了，但房屋价格却并未降下来，已是均价12000元/平方米。这犹如八月十五后的月饼，明明已经没人吃了，但还在那里等待。

杜饶听着讲解，随口问了一句：“房……房子好销……销吗？”

“姐，你说呢？”主管年龄跟杜饶差不多，却喊着杜饶姐，杜饶并不喜欢，但想想应该是她们的习惯使然，也就任其呼唤。可另外还听出她的口气好像不怎么友善，杜饶于是就看着她，用眼睛询问着。

主管看出了杜饶的反击，就马上和颜悦色起来：“姐，我不是怼你，我晓得你是刚来的。行政部前台宋芬芳是我表妹，她跟我八卦过新来的女孩说话口吃。我的意思是，目前的境况，房地产就如秋后的蚂蚱，蹦跶不了几天了，能好到哪里去呀！昨天魏总和袁总组织我们开会，要打未雨绸缪保卫战。姐你说，生意纵使再怎么不好做，还不至于打什么保卫战吧？你跟我说说，总部听到有什么消息没有？是不是要启动新的裁员？上半年已经裁过一次了。”

这是个话多的女子，应该很适合做售楼小姐，唯杜饶却受不了，她一连串的问题，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有些问题她甚至闻所未闻，比如说上半年的裁员。

于是便反问：“裁……裁员，裁了多——少？”杜饶的口吃习惯，首尾打凸，但这一次，尾时的“多”字没有重复，只是延伸了一会。说明她按网上的教材纠正自己的口吃，每天晚上和早上拼命练习，慢慢有了一些效果。

“姐，你是说上一次吗？放弃了两个楼盘的销售，包括两个楼盘的策划主管，一共二十四位同事。魏总批评，销售业绩不好，项目经理和策划主管责任最大，停发三个月工资。两个经理看要停发工资，就干脆带着全体跳槽了。其实实质就是变相裁员。”

然而杜饶却听出了两个经理吃里扒外，早就作好了跳槽的准备，要不怎么那么快就能找到下家呢？不过，杜饶不喜欢说话，更不八卦，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应了一句“不……不会吧？”就继续安静地看大厅的广告。

主管忍不住不说话，自我介绍：“我叫杜梅。姐你是叫杜饶吧？我们是本家。”

说是本家，杜饶噗嗤一声笑出声，趣味十足地说：“我……我姓李呢。尽……尽管我很……很希望姓……姓杜。”

看完了墙面宣传，杜饶又开始围着沙盘踟蹰地转圈，脚步不认真，却眼睛认真。她是喜欢美学的人，也喜欢人们把这一栋一栋的房子像玩积木一样码一起，叠放在一起，组成了耀眼的美学；还有那房子中间的人工湖，绿油油的水，碧波荡漾，好像石嘴山的沙湖，堪称人间奇观。

盯着湖上飞翔的鸟，有几只？杜饶还伸出手指来数，当数到第三只，杜梅就带着嘲笑的口吻说：“不用数，姐，一共十一只。我每天要讲好几遍，无聊透了，有几次也站着数鸟。”

“是……什么鸟？”杜饶还很天真地问。

“小小鸟。”突然一个男声传来。杜饶一扬头，发现是刚才介绍过的汤阳经理，就怔怔地看着经理。

汤阳作怪，说完了小小鸟，还正儿八经地唱起了“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，总是飞也飞不高啊”，边唱双手还边做着小鸟飞翔的手势。

杜饶被逗笑了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，另外的杜梅和曹孟德却好似习惯汤经理的搞怪，不笑也不唱，木然地看着汤经理表演。

曹经理大概觉得无聊，就开腔说：“汤阳，趁现在没有客户，你向杜饶介绍一下项目运作情况吧。杜饶可是魏总的小师妹，公司寄予很高希望的。”

曹孟德这种介绍，更像是讽刺。

杜饶听出来了，当然装糊涂。

汤阳虽然没有装糊涂，却是乜斜地看了杜饶一眼，且像曹孟德那样，同样话中有话地说：“曹经理，既然是你部门的，就让刘聪敏来介绍吧。项目也是他策划的，房子卖成现在这个样子，他更有发言权。”

敏感的杜饶同样听出了汤阳话中的挖苦成分，就装聋作哑，甚至真期待刘聪敏到来，让自己学到更现实的东西。

“我去叫老刘。”杜梅见此，主动说见人，并且已经迈出了步子。

汤阳喊住杜梅，嘴一努说：“你带杜饶去老刘办公室，不更好嘛。”

这其实确实更好。杜饶就想到办公室转一转。

行走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，杜饶发现售楼中心整个广告宣传轰炸得过甚，觉察到核心的东西缺乏。尤其是那品牌定位的“江对岸人家”的广告口号，着力宣传点是——“江对岸人家，渡江侦察你我生活”，有种给人曲高和寡的味道。

《渡江侦察记》是一部老电影，不说家喻户晓，起码那个年代的青年喜欢。引申到这里，渡江侦察你我生活，分段介绍，一是侦察“人家”环境优势——靠江、靠山；二是侦察“人家”生活品位——靠近大学城、邻居大多数为老师；三是侦察“人家”技术质量——从房屋设计到材料构成，再到梦幻墙体。

三个要点的提取，有吸引力，论说依此推销，应该业绩会很不错。策划出这个宣传主体诉求，必是策划主管的努力，杜饶很想见见这位策划前辈——大家叫他老刘，在年轻人占领舞台的公司，应该是长辈无疑了。

杜梅直接把杜饶带到经理室，敞开的门内的电脑桌前，果然坐着一个老者，年龄约五十多岁的样子，怪不得汤经理都喊他老刘了，估计魏总也同样喊他老刘同志，或者老刘先生。

经理室两张办公桌，两台电脑。看来就是汤阳跟刘聪敏合用的办公室。

在办公室见到不认识的人，虽然是小女孩，但老刘还算客气，主动伸出手，“你好！我叫刘聪敏。”

大概是行业惯例，杜饶就称对方为“刘老师”，问了刘老师好。

刘老师很坦诚地说：“你们俩美女肯定纳闷，刘聪敏不但不聪明，还很愚蠢，一大把年纪居然来吃青春饭的地方打工？”

说着，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位美女，并不着急往下说，像要故意要等待对方反应。

杜饶和杜梅就赶紧反应，她们否认，杜梅还说“不可能”。

刘聪敏这才笑着继续：“我是报纸编辑，《长湘农村报》，听说过没？八年前报社倒闭，我们都失业了，是魏总照顾我，给我一口饭吃。唉！我自认为满腹经纶，可以羽扇纶巾。小李、小杜，你两位是姓李姓杜吧？”

见两美女点头，又说：“你们都看到了，江对岸人家的战略定位、文化宣传、促销文案都是符合品牌拓展，文化气息非常浓厚的，所有方案都得到魏总首肯，可不知何故，就是销不动。杜梅你知道的，上个月还是金三银四的五一假期后，只销了十套；上上个月金三，还是开学季，也不到三十套。过两天五月又过去了。这个月几套？杜梅……”

杜梅摇头叹气：“讲不得啊，刘爹！羞死人啊，刘爹！”

老刘一声长叹，面向杜饶：“我听说，三套，就三套。”配合三套的说法，还伸出了三个手指。

杜饶一惊，这个数字几乎让她不敢相信，便着急地：“为……为何？其……其他楼……楼盘呢？”仿佛她是经理，着急得要问责手下一般。

老刘见漂亮的杜饶居然是个结巴，当即一愣，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：“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当然，都比我们江对岸人家要好。袁副总天天发我们的脾气，魏总也开会批评我们。我这把快要老去的老骨头，简直没脸见人了。”

杜梅几次想打断老刘的话，但最后还是等老刘的嘴巴停止了，才对杜饶说：“四部出现了一匹黑马，实实在在的销冠。金三银四两月，销了一百三十套。销冠本人就销了七十。我都想调到四部去，羡慕死了！”

老刘不高兴了，“去吧去吧！你们都去吧！销不动，我要求降价，让魏总跟甲方去商量，我就不相信，大环境再怎么不好，房子始终是刚需嘛！”

李杜饶不由自主地轻轻摇头，她觉得降价虽然是办法，但如果周边乃至整个长湘都在不降价的情况下，独你降价就不是明智之举，看不到销售人员的本事不说，还会遭到业内群攻，影响整个公司。

但她只是想想，觉得还没到自己说话的份。

然而她轻轻摇头的细小动作被老刘观察到了，就将腰身朝杜饶身前伸了伸，很神秘地道：“聘请你来公司，魏总跟我交流过。我跟你师父杜疯子也是好友。魏总承认你是有独立见解的，她看过你以前的策划案。虽然还是实习，还刚进入企业不久，但这个行业，经验固然重要，创意能力更重要。你今天是第一天下来了解公司情况对吧？说说看，我们江对岸人家给你的感觉如何？我老刘是愿意洗耳恭听的。”

被老前辈点将，杜饶有些脸红脖子红，嗫嚅了半天后终于吐出几个字：“我……我还不……不懂，只是感……感觉，渡……渡江侦察记消……消费主……主张，是您六……六零七……七零年代的人……人，现在的消……消费主力在……在八……八零九……九零。那个电……电影你……你们喜……喜欢，他……他们不……不一定。”

杜梅插话：“姐你看过没？我都没看过。不是在这里打工，都不晓得有这个电影。”

杜饶点头：“看……看过，我……我是电影迷……迷，当……当然看过，但大……大众群体不……不会。”

老刘双手一拍，鼓掌道：“杜饶，你厉害，我要给你师父打电话。”

杜饶一愣，心说何意？但马上明白过来后，双手推辞，边推辞边说：“别……别……”说着，就赶紧往外逃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