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长发绾君心

  • 琗玉
  • 作家OhQI4f
  • 2691字
  • 2025-10-05 10:09:02

林绾心二十岁那年,在巴黎歌剧院的后台对着镜子系足尖鞋时,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在香榭丽舍大道的长椅上。那时她刚拿下国际芭蕾舞大赛的银奖,香槟色的舞裙衬得她脖颈修长,发梢垂在肩头,露出的锁骨凹处还沾着舞台追光的温度——谁都信她会是舞台上长盛的月光,毕竟她是林绾心,父亲是市文旅局的干部,母亲开着全市最有名的舞蹈工作室,而她自己,是从巴黎舞蹈学院走出来的、天生该踮着足尖发光的人。

二十五岁回国那天,王凯杰捧着九十九朵白玫瑰在机场等她。他穿定制西装,笑起来眼角弯成讨好的弧度,说“以后你的舞台,我全包了”。林绾心那时信了这话,像信足尖鞋永远不会磨破脚。他们的婚礼办得盛大,她穿着鱼尾婚纱跳了支即兴的现代舞,裙摆扫过红毯时,台下的薛旺成攥着相机,指节泛白,最后只拍了一张她转身时飞扬的裙角,照片里连她的脸都没映全。

薛旺成是她母亲舞蹈工作室的老学员,比她大五岁,总穿洗得发白的练功服,沉默地在角落压腿。林绾心小时候练舞偷懒,会躲在镜子后面看他练空翻,看他摔在地板上又爬起来,后背的淤青像地图。后来她去巴黎,他送了她一本翻得卷边的《芭蕾术语词典》,扉页写着“愿你永远站在光里”,字写得用力,墨色晕开了一小块。

变故是从一场暴雨开始的。那天林绾心刚结束一场商演,穿着舞鞋坐在后台看手机,屏幕亮着她早上刚拍的B超单——怀孕六周,她本想等演出结束就告诉王凯杰。母亲发来微信说“等你回家吃螃蟹”,父亲的头像还在对话框里亮着。可两小时后,她接到的却是交警的电话——父母乘坐的车在过桥时被失控的货车撞翻,连人带车坠入湍急的河水,打捞上来时,母亲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珍珠发夹。

葬礼上的风裹着雨丝,林绾心穿一身黑裙站在墓碑前,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坠痛。她踉跄着扶住石碑,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,耳边是宾客的惊呼,眼前却只剩父母最后发来的微信界面。等她在医院醒来时,王凯杰坐在床边打电话,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:“我这边没事,就是绾心她……有点不舒服,你别担心。”挂了电话转头看她,才漫不经心地提了句“孩子没保住,医生说你情绪太激动”,袖口沾着的口红印,在白衬衫上刺得她眼睛疼。

那天深夜,她趴在病床上哭到发抖,王凯杰早已不见踪影,病房门却被轻轻推开。薛旺成站在门口,手里提着保温桶,身上还沾着雨星子:“阿姨以前说,你受了委屈喝碗红糖姜茶就好了。”他把茶碗放在床头柜上,想帮她掖好被角,却被林绾心猛地挥开手——瓷碗摔在地上,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,烫出一片红痕。“谁让你来的?”她声音嘶哑,眼神像淬了冰,“滚出去,我用不着你假好心。”薛旺成没动,只是蹲下身一片片捡着瓷片,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,只低声说:“茶凉了我再去煮。”

比丧亲与丧子更痛的,是摔下台阶的那个清晨。王凯杰要搬去和情人住,来家里收拾东西时,把她的舞裙、奖杯一股脑塞进旧纸箱,说“占地方,扔了吧”。林绾心冲过去抢,却被他推得直往后退,一脚踩空跌下楼梯。意识模糊间,她看见自己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王凯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最后只剩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,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,直到薛旺成撞开房门冲进来,把她打横抱起时,她才哑着嗓子问:“我的腿……是不是废了?”

医院诊断书下来那天,薛旺成在走廊里站了很久。医生说“神经严重受损,左腿保不住了”,他攥着诊断书的手发抖,却还是笑着走进病房,对林绾心说“医生说好好养,以后还能站起来”。他成了病房里最忙碌的人:每天凌晨五点就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骨头熬汤,中午帮她擦身时会小心翼翼避开伤口,晚上就蜷在折叠床上睡,她夜里稍有动静,他就立刻醒过来。

可林绾心偏要把这份温柔碾碎。她把他熬的汤倒进垃圾桶,说“一股子腥味,闻着就恶心”;他帮她练习用轮椅时,她故意猛地转动轮椅撞向墙壁,看着他慌慌张张跑过来扶她,红着眼说“绾心,别这样对自己”,她却冷笑:“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?终于有机会对我献殷勤了?”有次薛旺成给她读从前的芭蕾舞剧剧本,读到《吉赛尔》里的片段时,她突然打断他:“薛旺成,你别白费力气了。”她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说得残忍,“我就算一辈子坐在轮椅上,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,也不会爱上你。你在我眼里,从来都只是工作室里那个沉默的背景板而已。”

薛旺成的声音顿住了,手里的剧本滑落在地上。他沉默了很久,才弯腰捡起剧本,指尖划过扉页上“愿你永远站在光里”的字迹——那是他当年写给她的,如今却像个笑话。可他还是像从前那样,帮她掖好被角,轻声说:“没关系,我照顾你,不是为了让你爱上我。”

日子好像刚有了点暖意,命运又给了致命一击。那天薛旺成去超市买她爱吃的草莓,过马路时听见身后有刹车声——一辆失控的货车正朝着推着婴儿车的母女冲过去。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,把母女俩推开,自己却被货车撞飞出去。

林绾心接到医院电话时,手里还拿着刚织到一半的围巾。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想给薛旺成做点什么,针脚歪歪扭扭,却织得很认真。她跌跌撞撞地摇着轮椅赶到急诊室,看见薛旺成躺在病床上,浑身是血,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草莓盒子,盒子压得变形,草莓汁渗出来,染红了他的袖口。

“绾心,”他气若游丝,伸手想碰她的脸,却没力气抬起来,“花园里的月季……该浇花了。”他顿了顿,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,“那年在巴黎……我其实去看你比赛了,坐在最后一排,看见你领奖,就够了。还有……你流产那天,我在医院走廊坐了一夜,听见你哭,比我自己受罚还疼。”

林绾心终于哭了,哭得浑身发抖,她攥着他的手,把脸贴在他的掌心:“薛旺成,你别睡,我还没给你跳一支舞,我还没告诉你,我早就爱上你了……”

他没听见。他的手慢慢垂下去,草莓盒子掉在地上,滚出几颗沾着血的草莓。

后来林绾心搬回了母亲的舞蹈工作室。她在墙角放了一张轮椅,每天早上都会去浇薛旺成种的月季,浇完花就坐在轮椅上,翻那本卷边的《芭蕾术语词典》。有次指尖划过扉页的墨痕,突然想起小时候练舞摔倒,是薛旺成第一时间跑过来扶她,说“别怕,我教你练平衡”;想起去巴黎那天,他在机场人群里挥手,手里举着这本词典,直到飞机起飞都没放下;想起她住院时,他手背上的烫伤还没好,就又忙着给她熬汤,夜里趴在床边睡,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。

那些她曾视而不见的温柔,那些被她的刻薄与绝望掩盖的真心,如今都成了扎在心上的针。有次一群小孩来学跳舞,围着她问“老师,你会跳芭蕾吗”,她笑着点头,转动轮椅来到镜子前,抬起手臂,想象自己还踮着足尖,旋转时裙摆飞扬——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,左腿空荡荡的,可她的眼神亮得像光,身后的月季开得正艳,风一吹,花瓣落在她的肩头,像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背。

她知道,薛旺成一直都在。他是她碎掉后重新拼起来的光,是她余生里,永远不会落幕的舞伴。